深海见证:千里之行,始于寸心

发布时间:2024-12-27 16:24:20 来源: sp20241227

南部战区海军某潜艇支队组织海上训练。徐文涛 摄

常言说,千里之行,始于足下。然而对于潜艇兵来说,身处密闭狭小的“钢铁罐头”里,“始于足下”的感觉也许是一种奢望——他们的活动空间太有限了。

但是,潜艇兵的心灵空间必须很大,必须装得下许许多多的、有形无形的东西。对使命责任的理解、对艰苦寂寞的耐受、对胜利荣誉的追求……这些心灵深处的自问自答,支撑他们在深海潜伏坚守、默默远航。

也许,对于潜艇兵来说,千里之行的波涛,正是从内心的微澜涌起的;千里之行的壮举,也是从内心的“突围”起步的。

“总要有人挺在前面,为什么不能是我”

起风了。

南部战区海军某潜艇支队舵信技师牟朝春张开手掌,神情骤然紧张。

有经验的潜艇兵都知道,风,有时并不是什么好意象——

起风后,原本平静的海面会变得狂躁。

牟朝春担心的,是今天将有3名官兵家属入营探望,如果她们不能及时赶到,就只能困在对面的码头,与亲人隔海遥望。

“这种感觉,就是电视剧里说的,‘近在咫尺,却远在天涯’。”当年,牟朝春的妻子第一次探营时,就遇上过一场热带风暴。妻子路上花了3天,又在岸上困了4天,整整一周才见到他。

然而,刚把妻子安顿下来,牟朝春就接到通知:临时有任务,潜艇紧急出航。

“我要走了,有事找他!”来不及过多解释,牟朝春把战友的手机号码留给妻子,随后就随潜艇消失在茫茫大海。

从那时起,家与国的概念,在牟朝春的心里进一步丰富起来。出航时,他在笔记本上写下这样一句话:“当了潜艇兵,就注定离家人很远,离祖国很近。”

十几年过去,曾经意气风发的青年小伙,已经成长为人民海军一级军士长。回想往事,牟朝春已经多了一分从容。当年的那句话,如今,还可以写得更丰富——

比如,离陆地很远,离大海很近;离安逸很远,离斗争很近……

这是一名潜艇老兵20多年军旅生涯总结出来的心得。每一个词组,都来自老兵搏击大海的切身感受。

那年,官兵们在海上抗击台风,牟朝春站在舰桥值瞭望更。凌晨5点,海上疾风吹来,激起几米高的波涛,用力拍打着潜艇。在大海的力量面前,人实在渺小。牟朝春感觉海浪就像水墙一样压过来,完全将他淹没。这时,一个架子掉落下来,重重砸在他的脑袋上。血混着海水流下来,他忍着疼痛,继续坚守在战位上。

那是牟朝春第一次正面迎战风暴,也是他第一次感觉到,安稳如此遥远,死亡如此之近。台风过去后,牟朝春产生严重的应激反应,吃不下饭、睡不着觉。迷茫和忧虑,一次次占据他的大脑。

直到踏上陆地,真正有了安稳的感觉,牟朝春跑到炊事班,一口气吞下3碗面条。随后,他开始联系妻子,视频接通的那一刻,熟悉的面容出现在眼前,这个性格刚毅的山东汉子当着大家的面,一下子就哭了出来……

“在海上的时候,我告诉自己,打死也不当潜艇兵了。”牟朝春说,原本他已经想好了退伍,但想到领导的关心和陪伴,想到艇上那群生死相依的战友,他又改了主意:“总要有人挺在前面,为什么不能是我?”

牟朝春说,在他陷入迷茫时,随艇出海的支队领导曾跟他说过一句话:“信仰就是,你一千次想放弃,又一千零一次选择坚持。”

后来,这句话成了牟朝春的座右铭,陪伴他走到今天。

“剑可以不如人,剑法必须高于人”

水面之下,潜艇兵不断摸索大海的习性,也时刻向大海描述着自己的性格。

“咱支队的潜艇兵是什么性格?”面对记者提问,性子直率的雷达技师刘晓光毫不避讳:“过去有些自卑,现在无所畏惧。”

这里面,涉及一段历史:与同类型的单位相比,支队组建时间晚,所辖潜艇大都是从别的单位转隶来的。这些年,受制于驻地条件和任务需求影响,这里几乎没有新艇加入。

支队组建时,刘晓光跟随潜艇一起来到支队。时光飞逝而过,如今,他已经戴上了一级军士长军衔,而他脚下的潜艇还是这个“老伙计”——

时间过得太快。这些年,部队武器装备加速更新换代,多种新型潜艇相继入列,在一众“后起之秀”面前,它已经是人民海军现役序列中型号最老的潜艇,也许再过两年,它也将达龄退役,成为历史。

在此之前,支队不少官兵都经历过尴尬时刻。出航准备时,相关装备已经停产,柴油机兵张辰需要多方筹措备品备件;外出学习,舵信兵韩非向教员请教业务问题,教员惊讶地说:“我们现在都不教这个型号了,你们还在用吗?”刘晓光还记得,上级组织交流活动,外单位战友参观完他们的潜艇,定的主题是“忆苦思甜”……

官兵的心气,决定部队的士气。那时候,支队人心不定,建设发展一度陷入困境。在这个节骨眼儿,新一届支队党委决定,“立足老潜艇,来一场思想大革新”。

“蓝鲸论坛”“龙宫讲堂”相继开讲,每名支队领导挂钩一个单位,带头参加讨论辨析。让党委班子没有想到的是,有时根本不需要他们去“教育”,群众心里蕴藏着哲理——

一场辩论会,面对“老装备能不能行”的问题,有的说“以弱胜强才是真本领”,还有的认为“大不了和敌人同归于尽”……

就在大家的讨论愈发激烈时,一位下士站了起来,用洪亮的声音喊道:“抗日战争难不难?抗美援朝难不难?我们不都胜利了吗?英雄的后人难道就不行了?”

后来大家才知道,这位说话有些“冲”的年轻战士叫赵玉童,他的爷爷,曾在抗美援朝战场与敌人激烈拼杀,小腿都被子弹打穿了……那天,他给战友们讲述了小时候从爷爷口中听来的战斗故事,官兵无不动容。

赵玉童的意外发言,将辩论推向高潮,官兵们渐渐统一了思想:无论时代如何变化,人始终是战争胜负的决定性因素。

在另外一些单位,同样的思想交锋还带来了不同收获:官兵们经过讨论认为,虽然潜艇老旧,但他们对装备的探索和掌握游刃有余,这在实际作战中是一种优势。

趁此时机,支队党委制订出详细的发展规划,号召官兵摒弃犹豫和顾虑,用成绩证明自己:“剑可以不如人,剑法必须高于人!”

心气足了,斗志就旺了。这几年,该支队立足现有装备,主动开展多项课题研究,官兵们带着全新任务一次次扎进深海,多个专攻精练成果在上级评比中获奖。

去年,某艇面对先进的水面舰艇编队,采取高超的战术战法弥补装备硬件不足,硬是靠人的判断和操作,以老对新、以弱胜强,取得了“三战三捷”的骄人战绩,全艇荣立集体三等功。

几乎同一时间,支队另一艘潜艇在某项重大演训任务中,官兵用一流的军事素养赢得任务指挥员高度赞扬。官兵们感慨不已——

“受人尊重的,不仅是装备本身,更是人的本领。”

“我的初心从这里开始,也将在这里延续”

一份血书,珍藏在某艇员队王艇长的抽屉里。

血书,来自二级上士龚鹏介。去年,艇队受领一项紧急任务,出海时间长、危险性大,艇长给全体官兵作了一场慷慨激昂的战前动员:“怕死不当潜艇兵,党和人民考验我们的时候到了!”

然而,回到班里一看,龚鹏介发现自己并不在出海名单上。想起艇长在动员时所说的话,龚鹏介当场急了,为了向艇党委证明自己并不“怕死”,他刺破手指,一笔一画写下心声,郑重交给艇长。

“在这个时代,还有战士写血书,我既惊讶又感动。”王艇长记得,在军史馆里,当年海上形势骤然紧张,老一辈潜艇兵纷纷写下遗书,毅然出海。其中,有的遗书就是用鲜血写成的。

“过去常见的事情,现在让我们感到惊讶,是因为时代在变,思维和认知也在变。”作为支队成立时的第一批官兵,王艇长亲眼见证了这片海、这支部队发生的巨大变化——

当年,条件艰苦,没有训练场地,官兵们就在海里苦练,有时候被水母蜇伤了,疼得整晚睡不着觉,留下的伤疤至今清晰。有人生病了,只能先靠军医简单处理,等有船上岸时再去治疗……

这几年,他们下大力解决历史遗留问题,全新的损管楼、游泳池、医疗房相继建成……与环境同时改变的,还有越来越年轻的士兵:过去,潜艇兵给人的印象总是深沉、内敛和神秘;现在,年轻一代的潜艇兵时髦、活泼,富有个性,似乎与潜艇的特质有些“不搭”。对此,记者提出一个老生常谈的时代话题:年轻一代还愿意吃苦吗?

“不用避讳,很多人就是担心我们还能不能打胜仗。”支队长单刀直入,给记者讲了一个故事:此前,某潜艇在任务途中某部位突发故障,如果处理不当,或将导致海水倒灌,后果不堪设想。柴油机技师黄龙琪从未经历过此类情况,他赶忙计算参数,进行了临时处理。

然而,风险依然存在,是请示返航还是继续前进?当艇党委向大家征求意见时,全艇没有一个人退缩:“有问题,我们一起解决”……

年轻一代的话,依然是不畏艰险,依然给人以充足的底气。

作为一名“老潜艇”,支队长说,无论时代如何变迁,潜艇兵钻研打仗的劲头和习惯从未改变——

为了练就“耳功”,声呐兵邓裕林自学剪辑软件,把几十种乐器的声音混在一起辨别;就在前几天,新兵封启进还主动找艇长探讨,他在竞技游戏里看到的一套舰艇组合模式可以引入训练……

当年,战士封昌利考学离开支队。上军校期间,封昌利连续4年综合成绩排名第一,获得多个学科竞赛奖项,两次荣立三等功。顶着这些光环,毕业时,他的选择有很多,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,封昌利最终选择回来,在一艘潜艇担任副部门长。

“我的初心从这里开始,也将在这里延续。”封昌利说。(何铁城 周卓群 雷彬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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