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沙丘2》:陈旧的复仇故事,进步的女性视角

发布时间:2024-11-24 14:58:08 来源: sp20241124

  ◎李宁

  电影《沙丘2》的结尾,男主角保罗如愿以偿地完成复仇,不仅手刃仇敌哈克南男爵,还以政治联姻的方式掠走王座。面对恋栈权力的爱人对自己的情感背叛,女主角契妮选择离开,召唤沙虫,踏上孤旅。整部影片以契妮悲伤而决绝的面部特写结束。这是意味深长的一个镜头——它预示着女性在未来的沙丘故事里将扮演更为重要的角色,也让俗套又冗长的权力游戏流露出了些许新意。

  升格的沙丘奇观

  观看电影《沙丘2》,是一个既享受又煎熬的过程。

  享受在于,它构建了无与伦比的视听奇观。在维伦纽瓦的审美品位与好莱坞顶级制作的加持下,“沙丘美学”足以让其他的科幻电影黯然失色。厄拉科斯星球上的每一帧,都证明这是一部专为大银幕而生的电影。

  在前作《沙丘》里,维伦纽瓦已经构筑了一种“古典未来主义”的影像风格:极简主义的构图,追求未来世界的诗意与崇高,又流露出庄重与肃穆的古典美。对于BDO(巨大沉默物体)和宏大静默全景的着迷,是维氏的标志性影像。他又十分善于表现人物与环境的亲密互动,来营造一种沉浸式的氛围感。

  《沙丘2》延续了这种沙丘美学。例如影片大量使用两极镜头——远景与特写,而较少采用中近景这类过渡镜头。这种景别语法让影片少了许多戏剧动作,更加凸显的是人物内心与外部环境的勾连。同时,影片在视听奇观上进一步升格。片中的战争动作场面就拍出了多样性:开场哈克南小分队的猎杀行动铺设了奇诡紧张的氛围,中段弗雷曼敢死队的突袭展现出人身与机器的对峙,终场的决战营造了恢弘磅礴的气势,给人以应接不暇之感。此外,驾驭沙虫的速度奇观、角斗场的集体狂热等段落都令人大感震撼。

  流媒体时代,小屏幕观影的盛行导致场面奇观退化、故事奇观上扬。几十年前,面对电视对电影的挑战时,电影理论家安德烈·巴赞曾直言,电影必须以奇观本质加以防御。而《沙丘2》这类极致的奇观化影像的出现,可以说是今日电影艺术再次面对危机的一种抵抗行为。它证明了至少在当下,大银幕观影仍是无可替代的体验。

  依旧乏味的故事

  然而就故事层面而言,《沙丘2》所讲述的天选之子的复仇故事冗长而缺乏节制,总体而言新意欠奉。

  弗兰克·赫伯特的《沙丘》原著共计多达6部,其中以保罗·厄崔迪为故事主人公的是前两部——《沙丘》与《沙丘:救世主》。电影《沙丘2》是基于第一部的后半部分改编而来,以复仇与造神为故事主线。与前作中落难故事的忧郁悲剧色彩相比,《沙丘2》多了许多慷慨昂扬的情绪和宗教神秘的意味。

  平心而论,《沙丘2》在节奏把握上是有明显进步的。影片穿插了多次规模不一的战斗段落,不断调动观众的观影情绪,使其没有像前作那样令人昏昏欲睡。但整体来看,影片仍继承了上一部的弱点:叙事敷衍匆忙,抒情漫无节制。创作者大费周章地为保罗的成神之路进行铺垫,同时夹杂了过多不必要的情感戏份和心理描画,导致前半段节奏较为拖沓,最后复仇的高潮段落显得十分仓促。

  同《沙丘》一样,《沙丘2》在改编过程中不停地为原著中复杂的政治斗争做减法。两部电影留下了粗疏的故事线条,省略了原著中更为繁复缜密的权谋情节。主要原因在于,维伦纽瓦本就志不在此。他在意的是渲染人物情绪,而非编织复杂故事。由此导致了一个后果:薄弱的剧情难以支撑起磅礴的影像。

  例如,上一部电影里,实力强大的厄崔迪家族在并不高明的阴谋之下快速崩溃。《沙丘2》中,皇帝与哈克南家族的势力在保罗一行的突袭下摧枯拉朽般覆灭。如此迅速而缺乏周折的胜利与溃败,令人感觉合理性不足。与原著相比,复杂的权游变成了天真的儿戏,史诗故事走向了形式主义与唯美主义,不免给人一种外强中干的感觉。

  被凝视的救世主

  不过,尽管《沙丘2》的故事相对原著大为简化、流于俗套,但仍然在新的社会文化语境下拍出了一些新意。

  《沙丘》原著本质上是一出披着科幻外衣的中世纪政治权斗,其中夹杂着教权与王权的博弈。问世于20世纪60年代,又使得原著带有清晰的全球解殖运动背景与“冷战”意识形态。可以说,《沙丘》是一部混杂了历史、当下与未来的奇异作品。

  电影《沙丘2》的一个突出之处,在于将原著的复杂故事进一步抽象化和寓言化。例如,影片借助通过哈克南的暴政与保罗的成神,展现出了两种不同的独裁形式:政治独裁与精神独裁。前者依赖的是人身控制,后者依赖的是心灵控制。影片中有两幕集体狂热的画面:一处是哈克南男爵在角斗场最高处俯视激奋的群众,一处是保罗穿越人潮后在庙宇中央鼓动周围狂热的信徒。通过这种形式化、象征化的画面对比,影片将一出政治斗争构建为更具普遍性的政治寓言。

  许多观众认为《沙丘2》里充斥着令人生厌的男性权力欲,主要表现在保罗为了权力而牺牲爱情,屠龙少年终成恶龙。这当然是对保罗这一悲剧英雄的一大误解。了解过原著便应该清楚,走向权力巅峰只是保罗命运悲剧中无法逃遁的一环。如果按照维伦纽瓦的三部曲设想,第三部电影应该改编自原著的第二部《沙丘:救世主》。那么在接下来的故事里,保罗将在神性与人性间挣扎,于救世使命与自由意志间缠斗,最终通过自我毁灭的方式将自己逐下神坛,以求宇宙秩序的和谐永定。

  当然,需要看到的是,《沙丘2》虽然借保罗反抗哈克南家族来反思殖民主义与种族压迫,但根本上没有摆脱一种白人男性的救世主幻想。这类东方主义的叙事,早已在《阿拉伯的劳伦斯》《阿凡达》等形形色色的文本里不断得到重复。

  进步的女性视角

  然而进一步对比,就会发现《沙丘2》中的救世主叙事有别于原著,也不同于以往。这种区别主要来自于影片对于女主角契妮的全新塑造。原著中的契妮,是一位充满依附性、甘愿牺牲自我的女性。当保罗提出通过迎娶伊勒琅公主的方式继承王位后,小说中的契妮竟极其卑微地询问保罗是否需要自己离开?在得到保罗的承诺后,她选择继续留在他身边,做一位有实无名的爱人。但在影片中,契妮以痛苦而失望的目光作为回应,并最终选择决然离去。

  纵观全片,契妮被塑造为一位与原著大异其趣的独立女性。她既热烈地回应保罗的爱意,也清醒地注视着他的成神之路。她坚信推翻殖民统治要依赖自我的力量,因而会为保罗成功驯服沙虫成为自己族群的一分子而欢呼雀跃。但她始终对那套救世主神话存疑,以至于与保罗的母亲杰西卡夫人发生激烈争执。在杰西卡夫人化身圣母、保罗走上神坛的诸多段落中,她都是理性的旁观者与怀疑者。

  在我看来,这才是《沙丘2》最有趣的地方:它将传统的反殖民故事与当下的身份政治热潮相叠合,将救世主形象的塑造置于女性的目光凝视之下,进而去反思这类男性英雄神话。当然,这种女性的凝视究竟是一种对于西方/男性中心主义的彻底拆解,还是仅仅对于此类西方经典主旋律故事的伪装与修补,还有待到下一部“沙丘”故事中去进一步检阅。(来源:北京青年报) 【编辑:叶攀】